一、 引 言

正如Venkataraman和Sarasvathy（2001）所说，战略管理代表硬币的一面，与价值获取相关，而硬币的另一面是创业，与价值创造相关。战略管理和创业领域的融合有助于描述、解释、预测和指导企业的价值创造与获取（Kuratko和Audretsch，2009；Hitt等，2011）。战略创业作为整合战略与创业视角的研究领域得到管理领域学者的广泛关注，如何平衡机会寻求和优势寻求既是战略创业实践面临的挑战，也是目前该领域研究聚焦的核心问题（Hitt等，2011；Kantur，2016；Ireland等，2003；Mazzei等，2016；Kyrgidou和Hughes，2010）。学者们在研究中指出创业情境的高不确定性促使企业在进行相关战略决策时常常面临挑战，有效的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是指导企业的战略创业行为以同时寻求机会和优势的关键（Reymen等，2015；Wiltbank等，2006；Li等，2014）。然而，从现有研究来看，学者对于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尚缺乏深入的理论探讨，更少有学者将其作为战略创业行为的前因构建相应的研究框架。 ¹

Sarasvathy（2001）提出的手段导向理论（effectuation theory）认为在高不确定性的情境下，创业者或创业企业的决策逻辑不仅包括传统的目标导向逻辑（causation）即选择实现既定目标（goal）的手段（means），还存在一种以手段为导向（means-oriented）的决策逻辑即选择既定手段所能创造的目标，Sarasvathy将这种决策逻辑称为手段导向（Effectuation） ^{2 ①}。如 表1所示，学者们普遍认同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是在诸多方面存在明显差异的两类决策逻辑，其对于创业企业的生存与成长具有重要意义（Reymen等，2015；Wiltbank等，2006；Chandler等，2011）。近年来，手段导向理论作为新兴的创业视角逐渐得到战略创业研究的关注，虽然一些学者如Reymen等（2015）在研究中将该理论所提出的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称为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然而并未从理论上对此进行深入地论证和解释。可见，围绕“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尚存在一些基本问题亟待学者结合手段导向理论进行解答：它的理论基础是什么？存在哪些类型特征？能否解释企业绩效的差异？

① Causation/Effectuation被国内学者翻译为目标导向/手段导向(张玉利和赵都敏, 2009; 杨俊, 2014)或因果推理/效果推理(秦剑，2010)。学者们在战略研究中普遍认同 Causation和Effectuation分别体现为以目标为导向（goal-oriented）和以手段为导向(mean-oriented)的决策逻辑（Wiltbank等，2006; Reymen等，2015）。因此，本文认为被国内学者采用的“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两词更适合表达战略创业决策逻辑。

为了解答上述问题，本文在系统梳理战略创业的核心思想和行为要素的基础上，针对战略创业决策的特点引入手段导向理论，分析目标导向、手段导向作为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特征并构建研究框架，以深入揭示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类型、战略创业行为与企业绩效之间的内在联系。本文的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从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入手深入阐释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基础和类型特征，并将其作为战略创业行为的前因构建相应的研究框架，为企业如何平衡寻求机会和优势以提升绩效提供新的解释，这有助于丰富和拓展战略创业的研究体系。其二，正如Perry等（2012）认为增加手段导向理论与其他管理理论间的联系可以推动手段导向理论的发展，本文总结手段导向理论与战略创业视角的理论联系，探索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与战略创业行为的关系，这有益于拓展手段导向理论的应用研究领域，激发新的研究问题和假设的提出。

二、 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研究的理论基础

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是企业实施战略创业行为的决策逻辑，然而相关理论基础的探讨较为分散且缺乏系统性。首先，本文基于国内外已有文献梳理战略创业的核心思想和行为要素，在此基础上，针对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本质，本文从手段导向理论入手论证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作为战略创业决策的理论依据，从而为分析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类型特征和构建研究框架以探索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对企业绩效的影响机理提供重要的理论基础。

（一）战略创业的核心思想与行为要素

战略创业作为战略与创业研究的交叉领域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学者们普遍认同战略创业有助于创造和获取个体、组织和/或社会价值（Kyrgidou和Hughes，2010；Hitt等，2011；Kuratko和Audretsch，2009；李新春等，2008）。围绕战略与创业的关系，战略创业研究领域的学者进行了大量的阐述，他们指出在战略创业过程中，战略管理不仅仅是计划，而应是一种战略性资源整合的思考 （Ireland等，2003；Bjørnskov和Foss，2013；Hitt等，2011），而创业机会的识别则为企业整体运营提供一种节奏或方向（Kuratko和Audretsch，2009）。作为创业与战略的整合视角，学者们认为战略创业是具有战略视角的创业活动以创造和获取价值，其核心思想体现为同时寻求机会和优势（Hitt等，2002；Ketchen等，2007；Yiu等，2014；Mazzei等，2016）。相应地，学者们从创业和战略的视角来剖析和归纳战略创业的核心行为要素（Kantur，2016；Kyrgidou和Hughes，2010）。

从创业的视角来看，创业行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识别不断涌现的新机会以创造价值和财富，机会识别是创业过程的关键环节，其体现着企业对机会的寻求与探索（Ireland等，2003；Ketchen等，2007；Shane和Venkataraman，2000；George等，2016）。关于所识别的机会来源存在两种观点：机会的发现观和创造观。其中，机会发现观认为创业者需要系统地审视环境变化以识别由行业、市场、技术等外部冲击形成的客观机会的过程；而创造观则认为创业者在与外部利益相关者互动的实践过程中逐步识别潜在的机会并通过主观努力对其加以塑造和构建 （Alveraz和Barney，2007；秦剑，2010；Suddaby等，2015；George等，2016）。

从战略的视角来看，战略管理行为的核心在于如何在市场上创造和维持竞争优势（Ireland等，2003；Demil等，2015）。战略领域的学者普遍认同拥有有价值的、稀缺的和难以模仿的资源为企业创造竞争优势提供了机会，当这些资源被有效整合以形成能力时企业才能获取竞争优势（Yi等，2016；Sirmon等，2007；Hitt等，2011）。正如Schumpeter（1934）指出以有价值的方式整合资源和开发新的资源组合推动创新的产生，资源整合是企业开发新产品或服务以获取竞争优势的关键途径。资源整合包括对资源组合的拓展优化以及重构，其有助于更新已有能力和构建新的能力，而通过资源整合形成的独特能力是企业区别于竞争者的优势所在（Carnes等，2016；Kraus等，2011；Yi等，2016）。

在创业与战略管理的整合视角下，战略创业行为不仅包含机会识别以探索新的机会，也包含资源整合的过程以构建和维持竞争优势，并且机会识别与资源整合并不是相互独立的，而常常是难以分割、相互促进的（Baert等，2016；Kyrgidou和Hughes，2010；Welter等，2016）。一方面，机会识别为企业提供创业战略实施的方向，这将促使企业有效地整合内外部资源从而将机会快速转化为价值和竞争优势（Alveraz和Barney，2007；Kuratko和Audretsch，2009；Sirmon等，2007；Baert等，2016）；另一方面，企业在灵活地整合内外部资源获取优势的过程中发现和构建手段与结果的关系以识别新的机会（Baker和Nelson，2005；Welter等，2016）。综上，战略创业行为体现为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的相互促进以实现机会探索和优势获取的循环互动从而同步寻求机会和优势。

（二）战略创业决策特点与手段导向理论

战略创业决策作为企业实施战略创业行为的决策，其特点主要体现为与企业的机会识别与资源整合活动密切相关，此类决策的依据和目标离不开企业的机会和资源，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采用依赖于决策情境中不确定性的程度（Alvarez和Barney，2007；Reymen等，2015）。已有研究表明，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核心要素包括手段（means）和目标（goals），企业层面的手段是指各类资源如物质资源、人力资源和组织资源等，目标则与外部客观的机会以及主观创造的机会相对应，而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使用取决于环境不确定性的高低（Sarasvathy等，2014；Dew等，2008；Dutta等，2015）。可见，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与战略创业决策存在密切的联系，如Reymen等（2015）在研究中将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称为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最初由Sarasvathy（2001）提出，该学者指出遵循理性人假设的传统管理学理论认为决策者具有目标导向理性（causation reasoning），然而创业情境的高不确定性以及人的有限理性均对传统的目标导向提出了挑战。在此情境下，Sarasvathy（2001）整合March（1991）、Mintzberg（1985）和Weick（1979）的理论视角提出了手段导向理论（effectuation theory），该理论认为企业/创业者不仅会采取目标导向即根据既定目标选择最优的资源组合，还会根据手头资源（means at hand）选择其所能创造的目标即采取手段导向（effectuation）。其中，目标导向强调目标（机会）驱动，通过市场竞争分析和商业计划以追求预期收益最大化，利用已有知识预测未来以避免偶然因素；而手段导向则关注手段（资源）驱动，通过战略联盟、先前承诺、保持柔性和短期试验在可接受的损失范围内利用偶然因素以实现对未来的控制（Wiltbank等，2006；Perry等，2012；Reymen等，2015；Chandler等，2011）。

根据战略创业决策特点和手段导向理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分别体现为机会驱动和资源驱动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其推动着企业的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具体而言，目标导向促使企业尽可能全面地搜集和分析外部信息以快速识别环境中的机会，并在机会驱动下制定精密的战略计划有效整合资源以实现预期收益最大化；而手段导向则激发企业在手头资源的驱动下寻求有价值的和创新的资源整合方式以识别新机会（Chandler等，2011；Sarasvathy，2001，2004；Dutta等，2015；Guo等，2016）。因此，综合采取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有助于企业实现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的良性互动。从战略创业视角来看，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的互动体现着战略创业的本质即同时寻求机会和优势（Hitt等，2011；Kuratko和Audretsch，2009）。综上，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是企业进行战略创业决策的关键逻辑。基于此，本文将深入分析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类型特征并构建相应的研究框架。

三、 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类型分析

正如Sarasvathy（2001）指出手段导向为战略形成提供另一种决策逻辑，手段导向理论作为创业的新兴理论也被拓展到战略研究领域，学者们指出手段导向体现为基于柔性的学习型（应急型）战略决策逻辑，而目标导向则体现为基于计划的预测型战略决策逻辑（Wiltbank等，2006；Reymen等，2015；Parida等，2016）。尽管手段导向理论在创业和战略研究领域的价值得到广泛的认同，但对于其在战略创业领域的应用尚未得到充分的理论探讨。因此，本文将从计划型战略和学习型战略两种观点入手，归纳得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作为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类型本质。此外，本文从战略类型、核心逻辑、适用环境、决策依据等具体方面深入分析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差异，进而总结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类型特征。

（一）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类型

战略管理研究领域中计划学派和学习学派长期争论的一个重要理论和实践问题：企业应该采用什么类型的战略以更好地应对环境变化，以Ansoff（1991）为代表的计划学派认为正式的计划对于稳定和不稳定的环境都是必要的，他们应该致力于更好的理性预测以制定有效的计划以提升绩效（Brews和Hunt，1999）。而以Mintzberg（1985、1994）为代表的学习派观点则认为在不确定性情景下企业需要在市场和实践中学习，以培养柔性和适应性进而应对不能预期的新机会做出快速反应。传统创业战略多遵循计划型战略（planned strategy），其战略决策逻辑符合目标导向，强调理性的预测分析和计划以获取竞争优势（Reymen等，2015）。然而，创业情境的高不确定性需要更少的正式化，更多的柔性战略（Alveraz和Barney，2007；Mintzberg和Water，1985）。因此，企业除了可以采取符合计划型战略的目标导向逻辑，也可以发挥自身优势采取与学习型战略一致的手段导向逻辑，注重保持柔性和适应性，通过小幅试错以探索和识别新的机会（Mintzberg和Waters，1985；Reymen等，2015；Chandler，2011）。可见，企业在高不确定性的创业情境应采取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这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以同步寻求优势和机会。

（二） 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类型特征

如 表2所示，基于现有文献，本文对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类型特征进行归纳分析，研究发现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这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在战略类型、核心逻辑、适应环境、决策主体的基础假设、决策依据和决策结果方面均存在显著差异，具体类型特征如下：

1. 战略类型。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体现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业战略形成过程：目标导向与计划型战略（planned strategy）一致，强调制定商业计划和竞争分析，从而优化资源配置以追求预期利益最大化（Wiltbank等，2006；Fisher，2012）；而手段导向与学习型战略（learning Strategy）更关注试错和迭代学习以识别新的商业机会从而利用环境的不确定性以创造价值（Chandler等，2011；Mintzberg等，1985；Garonne等，2010）。

2. 核心逻辑。目标导向与手段导向在应对环境变化方面体现为不同的核心逻辑：目标导向以“预测”为核心逻辑，认为企业/创业者若是能够预测未来便可以控制未来，因此，采取目标导向的决策者认为他们能够准确预测环境的变化，因此更倾向于全面、系统地搜集预测未来所需的各种信息并投入精力于信息的合理性分析以寻求对不确定性的控制（Sarasvathy，2001；Fisher，2012）；而手段导向则是以控制为核心逻辑，决策者认为他们若可以控制未来便不需要预测它，决策主体更加关注如何更好地控制相对不可预测的现象。因此，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会试图通过迭代式学习、预先承诺和战略联盟以控制不可预测的未来（Chandler等，2011；Perry等，2012；Witbank等，2006）。

3. 适用环境。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适用的决策情境存在差异：目标导向适用于风险环境，即事件发生的结果以及相应的概率是已知的情境下，企业可以运用目标导向准确地预测环境变化从而预先采取行动从而获取或保持市场竞争地位（Witbank等，2006；Fisher，2012）；而手段导向则适用于高不确定性环境，在此情境下事件所产生的结果以及相应的概率是未知的，企业可以运用手段导向在不可预测的环境中充分利用环境的偶然性以创造价值（Chandler等，2011；Reymen等，2015）。Sarasvathy（2001）和Chandler（2011）均指出随着环境不确定性程度的增加，企业会越多地采用手段导向，越少地采用目标导向。

4. 决策主体的基础假设。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对于决策主体的基础假设存在差异：目标导向遵循传统经济学理论的基础假设认为决策主体是理性人，追求利润最大化，因此，采取目标导向的企业专注于选择最优的资源组合从而追求利益最大化（Perry等，2012）；而手段导向则认为决策主体是有限理性的，会受到认知和计算能力的限制，但可以运用启发式和归纳逻辑有效进行决策，因此，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能够在既定的资源约束下把握不确定性以创造价值（Sarasvathy，2001）。

5. 决策依据。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遵循不同的战略创业决策依据：目标导向以既定目标为决策依据选择最优的资源组合，因此，采取目标导向的企业需要根据既定目标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制定和执行相应战略（Sarasvathy，2001）；而手段导向则以企业已有的资源组合为决策依据选择可以实现的目标，因此，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不仅能够把握涌现的新机会，更能够改变机会甚至构建机会（Fisher，2012）。

6. 决策结果。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战略创业决策结果存在不同：目标导向符合一种“利用”的决策逻辑，关注在相对可预测的情境下制定相应的战略以实现既定目标（Sarasvathy，2001）。因此，目标导向经常被应用于不确定性低的已有市场中的机会识别与开发，其对应的结果是已有市场份额的拓展（Fisher，2012）；而手段导向是面向未来新机会的适应和调整过程，其符合“探索”的逻辑，当市场条件是高度不确定的，手段导向常常被应用于新市场中的机会识别与开发，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能够在新兴市场中通过与利益相关者的交互作用以创造新的市场，其对应的结果与新市场的创造相关（Sarsvathy，2001；Fisher，2012）。

（三）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间的关系

从现有研究来看，学者们普遍认同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是相互区别的，并且各具独特性（Perry等，2012；Brettel等，2012；Reymen等，2015）。然而，学者们对于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关系的实证检验较少并且存在较大的争论（Reymen等，2015）。目前学者围绕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关系主要存在三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创业者可以整合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这两种逻辑以寻求更优的决策结果（Sarasvathy，2001；Reymen等，2015）。如Sarasvathy（2001）认为尽管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存在差异，但两者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在不同时间和空间情境下同时出现或是相互交织的。Reymen等（2015）也指出目标导向有助于企业保持专注并能准确把握可预测的环境因素，而手段导向则促使企业灵活应对难以预测的环境变化，有效整合这两种战略决策逻辑有助于企业实现最优的决策结果。

第二种观点认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是完全相反（opposed）的两个理论构念，并分别探讨在不同情境下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作用（Brettel等，2012）。Brettel等（2012）认为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在决策依据、决策原则以及对待外部利益相关者以及偶然因素方面是相互对立的，并且两者分别适用于不同的情境。具体而言，目标导向适用于低创新性情境，而手段导向则适用于高创新性情境。

第三种观点则认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是相互独立的，建议对两者采用完全不同且独立的维度体系加以研究（Perry等，2012；Chandler等，2011）。Chandler等（2011）认为手段导向是包含试验、柔性、可承担损失和预先承诺四个维度，而目标导向则是反映在预先界定的目标下运用竞争分析和计划有效利用已有资源和能力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单维度构念。Perry等（2012）也指出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并不是相反的，而是彼此不相关的正交关系。

从战略创业的核心思想来看，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具有互补性。一方面，目标导向有助于企业把握可预测的环境因素制定相应的战略计划以有效配置资源并在已有市场上获取竞争优势；另一方面，手段导向则促使企业能够在高不确定性环境中灵活应对新的机会甚至创造新的机会（Reymen等，2015；Fisher，2012）。可见，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分别对企业的优势寻求和机会寻求具有积极影响。Hitt等（2011）认为战略创业要求构建双元组织从而在机会寻求行为和优势寻求行为之间进行平衡以降低或利用不确定性创造和获取更大的价值和财富。因此，整合上述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是企业获取持续竞争优势的重要途径。因此，本文认同学者的第一种观点，认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体现了战略创业的双元性，企业需要同时采用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以发挥两者的互补效应从而寻求最优的战略创业结果。

四、 基于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研究框架构建

根据战略创业研究和手段导向理论，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作为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并不是对立的，而是互补的，可以被有效整合以持续推动战略创业行为的顺利实施，其体现为机会识别与资源整合相互促进的过程（Reymen等，2015；Sarasvathy，2001；Kyrgidou和Hughes，2010；Kraus等，2011；Baert等，2016；葛宝山等，2015）。尤其在转型经济情境下，市场和制度的不完善和快速变化，加之企业缺乏市场竞争经验并受到自身规模约束，企业在战略制定和实施过程中存在更大的不确定性（Li等，2014；Cai等，2016）。在此情境下，企业不能仅仅依靠目标导向识别市场中已有的机会从而提升资源整合的效率，还需要采取手段导向有效整合手头资源以创造新的机会（张玉利和赵都敏，2009）。可见，转型经济情境为探索和检验战略创业决策逻辑与战略创业行为关系提供了理想的研究背景。

战略创业是企业有效应对高不确定性环境和强资源约束的关键，一方面，机会识别是企业在高不确定性环境下创造价值的重要途径，另一方面，资源整合是企业在资源约束下获取竞争优势的源泉（Hitt等，2011；Demi等，2015）。转型经济情境下深刻的制度变迁产生的“制度洞”以及新兴市场的持续涌现促使企业需要在高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识别新的机会（Yiu等，2014；Guo等，2016），同时市场机制的不完善造成处于资源困境下企业尤其依赖有效的资源整合以改善市场地位（蔡莉和单标安，2013；张玉利和李静薇，2012；Li等，2014）。可见，战略创业对于转型经济情境下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尤为重要。

综上，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是企业实现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间的持续互动以提升绩效的重要因素。如 图1所示，本文以战略创业研究思想和手段导向理论为理论基础，从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这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入手，结合转型经济情境构建研究框架以探讨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战略创业行为与企业绩效的关系，并提出相应的研究命题。

（一）目标导向与企业的机会识别、资源整合

目标导向强调清晰的战略目标和全面的市场预测，这为企业选择合适的资源加以整合提供重要的准则（Sarasvathy和Dew，2005；Dew等，2008）。为了实现既定的战略目标，采取目标导向的企业能够通过全面的竞争分析精心设计完备的战略计划，这有助于企业以较低的成本有目的地补充所缺乏的资源从而提升资源整合的效率（Chandler等，2011；Dutta等，2015）。目标导向体现了“利用”的逻辑，更强调充分整合利用已有的资源和能力，这将加快企业内部资源整合的速度（Wiltbank等，2006；Perry等，2012；Reymen等，2015）。此外，由于目标导向追求预期收益的最大化，这促使企业注重拓展和优化自身的资源组合以改善资源整合的质量（Fisher，2012；Sarasvathy，2001；Guo等，2016）。可见，目标导向对企业的资源整合具有促进作用。转型经济情景下，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和复杂，目标导向对于企业制定有效的竞争战略以推动资源整合活动的高效运行尤为重要。综上，提出本文的命题1a如下：

命题1a：目标导向对企业的资源整合具有积极影响。

学者们指出目标导向的决策出发点是机会识别，在目标导向逻辑下，机会被认为是预先存在于企业外部等待被发现的（Gabrielsson和Gabrielsson，2013；Perry等，2012）。与计划型战略一致，目标导向强调通过更好地预测未来以应对环境的变化，其促使企业在既定的战略目标下有目的地搜集和分析市场、技术或政策信息以捕捉和预见顾客需求变化的趋势（Reymen等，2015；Parida等，2016）。正如Drucker（1998）指出有目的地搜索过程有助于发现机会，基于目标导向的外部信息搜索将增进企业对未被满足的市场需求及其价值的理解以识别市场上已有的机会（Chandler等，2011；Dutta等，2015；Zahra，2008；Parida等，2016）。可见，目标导向对企业的机会识别具有积极影响。而机会识别为企业资源整合活动提供了明确的方向，为了开发所识别的机会，采取目标导向的企业会制定相应的机会开发计划以提升资源整合的效率和效果。转型经济情境下企业面临丰富的市场机会和较强的资源约束（Cai等，2016；Su等，2015；Yi等，2016），这些企业尤其需要采取目标导向快速识别新机会进而有效整合资源。由此，本文提出命题1b如下：

命题1b：机会识别在目标导向与企业资源整合关系中具有中介作用。

（二）手段导向与企业的资源整合、机会识别

在高不确定的环境下，机会在创业行动之前很难被明确定义，手段导向促使企业与外部利益相关者（通常由投资者、合作伙伴和客户构成）形成战略联盟以共享有效的信息从而逐步加深对机会的认识并共同构建机会（Sarasvathy，2001；Perry等，2012；Alvarez和Barney，2007；Fisher，2012）。手段导向包含一系列商业模式试验，这有助于企业从试错学习过程中获取市场的反馈信息从而感知和塑造新的机会（Chandler等，2011；Perry等，2012；Cai等，2016；Andries等，2013；郭润萍等，2014）。手段导向逻辑强调保持柔性，这促使企业能够快速调整自身组织流程和能力以捕捉蕴藏在环境变化中的潜在机会（Wiltbank等，2006；Bock等，2012；Sarasvathy，2001）。此外，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能够基于可承担损失原则全面评估机会开发所需的资源从而识别可行的机会（Dew等，2008）。转型经济情境下，产业结构的变革正在重构市场的供给和需求（Dixon等，2007；Yi等，2016），新兴市场是由创业者通过手段导向与外部利益相关者互动中逐步创造的（Sarasvathy和Dew，2005；Read等，2009）。可见，在此情境下企业尤其需要采用手段导向识别产生于创业行动中的机会。综上，本文提出命题2a如下：

命题2a：手段导向对企业的机会识别具有积极影响

在手段导向逻辑下，战略创业决策的出发点不是机会，而是手头的资源，采取手段导向的企业在整合手头资源的过程中识别和获取资源的价值（Dutta等，2015；Welter等，2016；Sarasvathy，2001）。通过建立战略联盟，手段导向促使企业在与外部合作伙伴的互动中获取所缺乏的资源从而构建具有优势的资源组合（Chandler等，2011；Deligianni等，2015）。企业通过运用手段导向能够根据外部环境的变化灵活地整合多样化资源以追求企业内部资源和能力与环境的匹配（Chandler等，2011；Welter等，2016）。此外，手段导向有利于企业在尝试商业模式的过程中探索不同资源组合的价值从而创造性地整合资源（Perry等，2012；Guo等，2016）。可见，手段导向对资源整合具有积极影响。正如Alvarez和Busenitz（2001）指出创业机会产生于对未被发现的资源（组合）价值的识别，在资源整合过程中企业可以识别新的资源价值从而创造新的机会（Baker和Nelson，2005；Hitt等，2002；Dew等，2008）。新兴市场的涌现和商业模式创新的层出为机会的创造提供了更大的空间（Su等，2015；Cai等，2016），在此情境下，企业尤其需要采取手段导向灵活地整合内外部资源以识别新的机会。因此，本文提出命题2b如下：

命题2b：资源整合在手段导向与企业机会识别关系中具有中介作用。

（三）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交互作用对战略创业行为的影响

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作为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在影响战略创业行为方面各有利弊，一方面，手段导向虽然有助于企业在高不确定性环境下保持资源整合的柔性和创新性以识别新的机会（Maine等，2015；Chandler等，2011；Welter等，2016），但是倘若企业仅采用手段导向会导致其在相对稳定的情景下缺乏战略性资源整合的效率。另一方面，目标导向虽然有利于企业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下识别已有的机会制定相应的开发计划以高效地整合资源（Perry等，2012），然而仅仅采用目标导向会导致其在高不确定性环境下缺乏识别新机会的柔性。由于战略创业介于非系统性的试错和精密的计划之间，其要求企业同时发挥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的互补作用从而推动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的相互促进（Kuratko和Audretsch，2009；Reymen等，2015；Chandler等，2011）。市场和制度改革的日趋深入以及要素市场的不完善造成转型经济情境下的企业面临高度的环境不确定性和资源约束（张玉利和李静薇，2012；Li等，2014；蔡莉和单标安，2013；Yi等，2016），为了应对机会与挑战，这些企业尤其需要发挥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互补效应以持续实施战略创业行为。综上，本文提出命题3如下：

命题3：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交互作用对战略创业行为具有积极影响。

（四）战略创业行为与企业绩效

从战略创业视角来看，机会识别是企业在不确定性环境下探索未来可能性的方式，而资源整合是拓展和重构资源组合以获取竞争优势的关键（Ireland等，2003；Baert等，2016）。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作为战略创业行为的核心要素具有较强的互补性，缺一不可。一方面，缺乏资源整合的机会识别会导致过分的机会探索，已有的优势地位被削弱，从而导致价值破坏；另一方面，缺乏机会识别的资源整合会导致企业缺乏创新的活力，从而难以在高不确定性环境下创造新的价值（Hitt等，2011；Kyrgidou和Hughes，2010；Mazzei等，2016）。因此，作为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互动的战略创业行为有助于企业在利用现有资源和能力获取优势的同时探索创造潜在收益的机会（Ireland等，2003；Bjørnskov和Foss，2013）。企业绩效综合反映企业的潜在收益和现有能力（March，1991；Davidsson等，2009），可见，战略创业有助于企业实现最优的绩效。在创业资源相对匮乏和市场空间快速增长的转型经济情境下（Yi等，2016；郭润萍和蔡莉，2014），企业既需要提升资源整合效率充分获取短期利润，同时也需要识别新机会以实现长期的成长性。因此，本文提出命题4如下：

命题4：战略创业行为对企业绩效具有积极影响。

五、 未来研究展望

战略创业决策逻辑是企业同时寻求机会和优势的关键因素，本文将战略创业行为视角与手段导向理论相结合，梳理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理论基础，并分析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这两类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特征，构建研究框架以探索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对企业竞争优势的影响机理。研究认为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为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提供了不同的作用路径，而两者的互补效应有助于战略创业行为的持续实施，而战略创业行为有助于解释企业的绩效差异。本研究有助于弥补战略创业研究的不足和推动手段导向理论的发展，也为企业在战略创业实践中实现决策逻辑与行为的最佳匹配以获取最佳绩效提供理论指导。为了促进手段导向理论和战略创业行为视角的融合和相关研究问题的产生，本文认为基于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未来研究可以关注如下方面：

其一，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发挥互补效应的权变因素尚需要进一步实证检验，具有计划特性的目标导向有助于提升战略创业的效率，而与学习型战略相一致的手段导向则促使企业保持战略创业的柔性，两者可以被有效整合起来以提升企业绩效。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检验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实现互补效应的空间和时间条件，以探究企业如何保持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最佳平衡关系以实现最优绩效。

其二，目前国内外学者关于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影响研究主要集中于验证其对企业绩效的影响（Read等，2009；张玉利和赵都敏，2009；Cai等，2016），然而少有学者从战略创业视角探索战略创业行为要素在上述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与绩效关系的关键作用及其权变因素，未来研究可以采用案例研究和实证研究对上述问题加以探索和验证。

其三，尽管一些学者近年来开始探索手段导向、目标导向与单一机会识别或资源整合间的关系（Welter等，2016；Guo等，2016），然而少有学者从战略创业的视角分析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互补效应如何作用于包含机会识别和资源整合互动的战略创业行为。未来研究可以结合战略创业行为视角探索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互补效应与战略创业行为关系间的中间路径，从而推动手段导向理论的发展。

其四，目前手段导向和目标导向的研究仍以成熟经济为主要研究情境（Sarasvathy，2014；Chandler等，2011），转型经济独特的制度、市场环境造成政策、市场的高度不确定性和资源约束（Li等，2014；Su等，2015）对企业如何运用有效的战略创业决策逻辑应对机会与挑战尤为关键。未来研究可以结合转型经济情境采用案例和大样本数据对本文提出的研究框架进行实证检验，从而推动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情境化研究。

其五，企业对于目标导向和手段导向这两种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选择依赖于企业内外部情境，并且随着情境的变化，企业采取的主导战略创业决策逻辑也会随之发生动态演化的现象（Reymen等，2015），未来研究可以尝试采用多种研究方法如案例跟踪、面板数据等方法关注战略创业决策逻辑的演化对战略创业行为的动态影响。